程卫

创业三年来，几乎没有麻烦过家里，这次搬了新办公室，因为暂未招到合适的保洁，无奈之下只好找母亲来帮了两天忙，她是极其乐意的，用她的话说就是来看看我。在她回家之前，我们母子有了半天的相处时间，我便带她去了她心心念念的梅溪湖，虽然闷热，但能感受到她的开心。

中国式的家庭，父母儿女之间的交流相对不多，特别是对传统的农村家庭来说，这样的交流可以说更是少得可怜。不善于表达至亲间的爱意是传统家庭的常态，父亲往往是威严之下的少言寡语，母亲则是老实安分，他们总是不断地为儿女操心，但是要表达出他们做这些的初衷，却又是显得那么的生硬，最终化成一句“我们都是为你好，在爸妈眼里，你们永远都是孩子”。

久而久之，这样的老生常谈会成为一种絮叨，对于已经有了自己独立判断的孩子来说，这几乎类似于“唐僧念经”。很多时候，我确实反感甚至畏惧这样的啰嗦，因为它魔性到让人害怕，好在再闹腾的孙猴子也知道，这是为了他好。

但昨天的母子相处，显得安静些。母亲很喜欢拍照，我举着相机，取景构图，再通过取景器端详着相框里的母亲，突然想起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凝望过这位可爱女人了。身材胖了，皱纹多了，拍照的动作也显得迟缓生硬了，笑容变得拘谨，也许是岁月的洗礼，让她明白如她自己所念叨的“妈妈已经老了”。我突然鼻子一酸，忧从中来，如这闷热带着雾霾的天气，沉闷抑郁。

我的母亲，算是比较开朗，但或许是因为母子间的表达方式有异，所以我跟她的交流也是少而且浅，做过很多尝试，都没有太多改变，后来我在外地忙碌，也渐渐地更疏远了。

沿着湖边走，母亲突然牵起了我的手，第一反应竟然是不自然，或许是太突然了吧，略微迟疑后，我转过身来牵住了她。印象里这样的牵手不会多于三次，心绪虽然平复了些，但言语终究还是迟钝了些。

“儿子，不是妈妈催你，现在这个阶段了，难道就真没有想过成家的事吗？”

“不好怎么说，现在还不是特别想，而且很多事，都有阶段性，我自己有打算的。”

“早成家，早生小孩，对你将来有好处。你看，将来你儿子20岁，你就有可能50岁了。”

“这不是很正常么？我的小孩，18岁之后我肯定不会再操心了。”

“噢，你是说我们操心你了，是吧？”说到这里，妈妈笑了。

“有这个意思，这些只是我自己的看法，一代人有一代的活法吧。”

“这些啊，说着容易，你看你将来不操心吗？爸妈也不是非要你现在结婚，你可以找一个人嘛，慢慢相处了解，总是需要一个贴心的人，不一定要多强多好，只要你们两个相处得好就行。”

“我知道，我有打算的。”我不想再说下去，连忙结束了谈话。

车行缓慢，她看着窗外，好奇之中也有谨慎，我能感受到的一种谨慎。终于，她还是开了口。

“儿子，你创业三年，我不知道你具体在外面怎么样？都是听大家说你不错，这次上来看到你的成绩，我是真的高兴，妈妈挺放心的。不过你当年跟我说过，等到开了20家店的时候，你就结婚，现在都这么多家店了，事业什么时候是个头呢？”

正好来到金茂国际广场双子楼，我忙说：“妈，这楼不错，给你拍一张。”

“如果，我说我想做成像这样的，将来新青年也可以在城市里拥有这样一栋大楼，你觉得如何？”拍完了照，我故意开了个玩笑。

“干嘛要做这么大呀？你这样会很累吧？我们真的没有想要你大富大贵，只要你衣食无忧就可以了。”

“我就这么一说，再说，也不一定能做成这样，很难的。”

“做成这样要多久？要多少钱啊？”她好奇地问我。

“这个就不说了，怕吓到你。”“那还是不要做了吧，太累啦。”母亲放松了下来，在镜头下摆起了姿势，让我回想起家里那些老照片里那个青春美人。岁月，真是个神偷，偷走了容颜、激情、梦想，在一个个可爱生命体的身上留下了如刀刻般的印记——时光容易把人抛。

在商场的时候，母亲发了很多朋友圈，都是小视频，虽然质量不高，但是她认真的样子很可爱。来到这里，我知道，除了陪她买点小玩意，她基本上不会买什么贵重的物品。我们来到一个橱柜前，问了一套裙子的价格，服务员报价3500元。她吓得拉着我的手赶快往外走，笑着吐舌头，小心翼翼地说：我还以为是三五百呢？一下子翻了10倍，吓死人啦，这里的东西买不得。还是浏河大市场好，什么东西都有，还便宜。然后，她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问我：“儿子，你猜猜老妈身上这套衣服是多少钱买的？”

“260元左右。”“哎呦，看样子我买贵了，连你都说只值200多元。”

“那你多少钱买的啊？”“308元。”母亲笑着做了一个“八”的手势。

“还好啦，挺合身的。”“走，不逛了，这里面的东西买不得。”

还记得几年前的冬天，我给她买了一身冬衣，不算贵，但在她看来已经是天价了。她总是小心翼翼地保存着那件衣服，只重要场合穿，每次穿了都会说一句：“当时要你不要买，这衣服虽然好，但是太贵了。”

没逛多久，她就催促着要回去了，怕花钱的心思表现得过于明了，让我都有点不舒服。去停车场的路上，母亲总是叫住我：“你走错了吧，应该走这里。”在她眼里，我或许永远都是个孩子，只是她不知道的，她的儿子已经对这里了如指掌，而她在儿子眼里也已经成了“老了的孩子”，而且，这孩子有时候还很固执。

回浏阳时，母亲依然不准我送她，只好给她叫了辆顺风车。送她上车的时候，我跟司机说了句：“师傅，慢点开，我妈晕车。”她回头看了我一眼，似有万语千言要和我说。车窗关上，车快速离去，我站在当地，想起了一段话：“我慢慢地、慢慢地了解到，所谓父女母子一场，只不过意味着，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，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，而且，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：不必追。”

我与母亲，虽然源于血肉，但终究在不断成长与慢慢变老的生命轨迹中渐行渐远。可远去的又岂止是母亲的身影？

我们这一生，岂止一场目送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