董怀国
最近,温习一篇初中课文似乎成了时尚。“少年不懂孔乙己,读懂已是书中人”,回想当年读到鲁迅先生创作的孔乙己形象,人们纷纷用这样的感叹来自我调侃。毫无疑问,不管长衫是穿着还是脱掉了,不少人已经自觉地往孔乙己身后站,整整齐齐的队列背后,大数据显示的近20%的青年失业率醒目至刺眼。
在睁眼看世界呼声空前高涨、对落后现状翻来覆去进行反思的时代,孔乙己那一类人,无疑是不合时宜的。他们读过书,但是因为没有混到一官半职,甚至安身立命都成困难,所以他们肚子里的知识,在“成功人士”眼中不值一哂,又和底层人群格格不入。就是说,他们没有尊贵的地位,甚至也不配有一个卑微的地位——他们就是怎么四顾茫然都找不到自我的那一类。
这大概就是今天人们重提孔乙己而怆然涕下的原因。当年怎样嘲笑孔乙己,今天就怎样嘲笑自己。如果今天的自嘲,是对当年嘲笑的追悔,那么,这种自嘲就意味着大家已经读懂了孔乙己吗?我看未必。
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,我们从来不试图将个人的彷徨归咎为社会的彷徨。但是当一些个体的问题堆积为现象的时候,我们就得对其中的共性原因作一些探讨乃至反思。文人有时候很犀利,但未必刻薄,鲁迅先生还不至于要用非常深沉的笔触去讽刺和解剖单独的一个人,他针对的是一个群体,以及现象背后的深层次原因。
能够讲清楚“君子固穷”的道理,能够说出“回”字的四种写法,这是不是一种知识,需要就事论事,辩证来看。这些,当然不能拿来伺候咸亨酒店的“短衣帮”,更不能代替农夫去犁地,这便是“无用”。可是,但凡孔乙己遇到了古籍整理工作,或者文字源考,他的那些被人嫌弃为酸腐的东西,还真能派上用场了,这便是“无用之用”。
古代儒家向来讲究“学成文武艺,货与帝王家”。当天下一统,四海升平,帝王家会担心“武艺”威胁自家政权,飞鸟尽良弓藏便是必然结果;当天下纷乱,狼烟四起,帝王家又嫌弃“百无一用是书生”。说到底,不管是文韬还是武略,当不能派上用场时,还未必就一定是人才们自己“无用”。
水镜先生在诸葛亮终于得到刘备三顾茅庐的礼遇之后,不免长叹一声,“卧龙虽得其主,不得其时,惜哉。”可见,一个领导、一个单位能够得到人才,这是其幸运;而一个人才在社会能不能尽情施展,大有作为,还真不一定。所谓“冯唐易老,李广难封”,已经将其间的不确定说得明明白白。人才尚且如此,何况那么多穿长衫的孔乙己呢?
那么,读书人就应该听人劝,真的脱掉长衫吗?我以为,千万别。因为你脱掉了长衫,去跟“短衣帮”抢饭吃,慢说你舍不舍得多少年来苦心孤诣研究的那些学问,就说你有没有那体力,干不干得过“短衣帮”,都是个很大的问题。不要弄得自以为的降维打击,终归成了自己身上新的笑柄。
读书人,清高就要清高到底。此处不留人,自有留人处。可留之处在哪里?在于你把自己的学问做精深,做到在一帮穿长衫的人群里穿得颜色更亮一点。与其俯就一个嘲笑自己的群体,不如让事实证明是这个群体配不上你的才华。曹雪芹当年在家族衰败之后,没有选择去打零工卖苦力,而是将所有不甘和哀伤都写了下来,光照了中国文坛至今。我想说,社会鞭打了他,但他对得起自己的才华。
必须要指出的是,现代社会早已经不将穿长衫还是穿短衣看作社会分层的依据。不管在哪个领域,对专业的熟稔和精深就是“长衫”的标志。在“秋风萧瑟天气凉”的时节,所有的草木都会低头,都会遭遇霜压。而一到春风又度的时节,率先抬起头来的,必定是那拨有着长衫气质的。
来源:浏阳日报
编辑:戴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