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镝

车子在两旁楼宇矗立的街道中穿行，忽然一个右转弯，眼前顿时开阔起来。如缎带般丝滑的油砂路，菜花金黄的田野，干净整洁的农家小楼，清新翠绿的树木，一大片无遮无拦的天空，偌大的停车坪，还有一座仿古式杨花书院……

气温在清晨陡然骤降，雨点不管不顾地任意飘落。早到的人们挤在书院的四合院里，闲坐，喝茶，聊天，一边拢起人间相聚的暖意，一边等候着集体活动的开场。空调见状，卖力地工作，想拯救大家于寒风萧瑟。无奈它的对手过于强大，衣着单薄的客人不得不通过走动来驱散周身的凉意。

平时安静的图书室，一时挤满了人。有人在书架前流连，似乎关注的不是图书本身，而是这里到底收藏了怎样的书本，抑或为了嗅一嗅书香。也有人在书架前站定，随手拿出一本书来，神思顷刻陷入了邈远的时空。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女儿，躲在书室的角落，头碰头地读着同一本书……而不远处，有人举着价值不菲的装备或随身携带的手机，轻手轻脚地为镜头中不知情的读者咔嚓一张。

“哟，这不是沐飏吗？”人群里，我看见朋友带了孩子正与人交谈。孩子在他旁边站着，显得有些无所适从。

我摸了摸孩子的手，一双小手不显温暖，但也不至于寒凉。回想起上次见他，正是刚学走路的年纪，我抱过他，还给他喂过饭。一眨眼，他就成了一名小学二年级的学生。

他应该能认得些字吧，我领着他，在书架前行走，问他喜欢看什么书？

沐飏有点迟疑，远远地扫视着那一排排的书脊，一声不吭，脸上毫无表情。

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满当当的书架，来到一个低矮的书架前。这个书架只有三层，不知是为了方便孩子们取书，还是为了增加阅读区的视觉空间。这次他凑了过去，取了本《米小圈上学记》，来到桌前，开始阅读。

我也随手从身后取了本《小食物大功效》，坐在他对面。书名的白色字体嵌在一个红色大苹果里，副标题是100种食物的健康密码。底部还配有一句话，食物是最好的医生。

平时很少翻这类书，大概人与书，也有一定的缘分吧。这么想着，顺手就翻到了韭菜部分。韭菜居然可以护肝明目？现在不正是“夜雨剪春韭”的美食期？我心中一动。

楼上活动开始。我带着沐飏，与同伴们一起，在会场后半区坐下。观看视频，聆听讲话，欣赏歌唱节目，接着又是讲话。沐飏坐在我旁边，左手托腮，右手压在书上，看到了那篇《是武功还是罚站》，似乎置身会场神思却遨游于另外的世界。

过了好一阵，沐飏的心思似乎不在书上，手脚也不自在起来。常言道，小孩儿做事，三分钟热度。何况，在这样一种场合？

“要不，我们到楼下去吧？”我悄悄提议。

听闻此话，沐飏迅速起身，从人丛中钻出，与我一同下楼。图书室里，此刻灯光明亮，除了一位老者捧着本《刘善泽先生纪念文集》看得入神，不见其他人影，一列列图书静默无声，像是等了我们很久。沐飏又趴回刚才的桌面，继续埋头看书，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，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。看到兴起处，他忽然仰起头，哈哈大笑起来，笑得小身板跟着一颤一颤。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地沉浸到书里去了，目光随着书中的图片和文字不断地移动，连我给他拍照都浑然不知。也许知道也觉得无关紧要吧，书中有他想知道的要紧事呢。

“这本讲恐龙的书也看完了。哪里还有书吗？”不知何时，沐飏站在我身边，轻轻地问道。

“有啊。那边有个儿童图书室呢。”我指着窗外的对面，向他示意。

沐飏提起我的资料袋，一马当先走在前面，迈开大步朝书室走去，浑身充满干劲。

儿童阅览室里，米黄色的桌椅板凳书柜地板，色泽柔和而浑然一体。桌子矮矮的，凳子也矮矮的，小小的，让人不由得浮现出那些可爱的小人儿坐在里面阅读的情景。去年夏天，就在这间屋里，不少学生在此阅读，有的还是骑了几里路的单车赶来，他们看得那么着迷。我们随书院负责人过来参观，不少孩子纷纷起身，朝他围拢过来，叽叽喳喳问个不停。那场面，至今还刻在我脑海里，暖心到能融化最坚固的冰。

此时室内空无一人，架上的书本秩序井然，小桌子小凳子摆得整整齐齐。沐飏一进去就沿着排排书架找起书来。《第一次一个人在家》《乐乐趣揭秘翻翻书（系列）》《极地世界》《世界上最懒的国王》等书都没入他眼，直到走到与门口成对角线的书架前，他才停下脚步。

他几乎来不及找张凳子坐下，甚至没有想过要坐，就站在桌前，翻开了那本《上海寻宝记》。看书时，他把书摊开在桌上，左脚朝前斜斜跨出，右脚微微直立，双手撑于桌上，右手轻轻地压住书本，头微微低着，就那么有滋有味地看起来。他看的书旁边，一仰一俯地躺着另外两本书，一本蓝色，一本橘红色，两本书部分交叉地叠在一起，后者还露出一端悬于桌外。它们都是沐飏一并取来的。他甚至来不及将它们摆放整齐，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书中寻宝去了。

我取出携带的《湘行散记》，远远地坐下。

忽地，沐飏跑过来告诉我，爸爸妈妈带他到过上海，看过东方明珠，但它已不是最高的建筑了。问他，那比它高的建筑是什么呢？上海中心大厦、上海环球金融中心啊。问他怎么知道的，他说，书上写着，还有照片。

那上海金融中心比东方明珠高多少呀？

沐飏想了想，拿起纸笔，一笔一画地写下数字，有板有眼地计算起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