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坚守二十余道工序,传承浏阳夏布千年荣光

编辑:戴鹏 2019-02-03 13:23:18
微浏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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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哇哇哇……”一声清脆的啼哭,划破了黎明前的夜色。随着天边绯红的朝霞露出脸来,一个稚嫩的生命降临人间。人们用洁白的布单包裹住他赤裸的身体,给他穿上小袜子、戴上小帽子。他不再是那个赤条条的小生命,他由此步入了人类文明社会。
 
  往前追溯至远古时代,我们的祖先头戴草环,腰系兽皮,用树叶和鹿角伪装自己。这是一个原始人类披荆斩棘的艰苦年代,直到有先民发现一些野生的植物纤维,经过剥取、捶击、浸沤、脱胶、劈分等,“结绳为网”,织造成“布”,人类这才开始有了服饰。中国人习惯把日常生活概括为“衣食住行”,服饰排在了第一位,由此可见它在生活中的重要位置。
 
  而这野生的纤维,名叫“苎麻”。它在浏阳的土地上四处可见。
 
  1月中旬,浏阳高坪镇太坪村。新年的曙光从浓厚细密的水雾中一线一线透出来,连绵的青山下,一栋黑瓦白屋静静矗立。这里是浏阳夏布非遗传承人谭智祥家。
 
  村落里传来一声鸡鸣,晨晖透过窗台射向屋内,让屋内的木架沐浴在光辉之中。
 
  大门吱呀一声响,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一只手伸过来,拿起了木架上第二排第一件物什。触手是一个把柄,柄下有一蓬白色刺须,它叫刷把,是给麻缕梳理的工具。
 
  由这一道工序“起笔”,谭智祥开启了传承千年的夏布作业……
 
  浏阳日报记者刘海雄张玲彭红霞
 
  现场
 
  二十多道工序,传承浏阳千年织布手艺
 
  谭智祥,今年52岁,皮肤稍黑,身形偏瘦。他虽是农民,可北京服装学院的学生们都称他为“谭教授”。原来,他还有一个身份,是北京服装学院聘请的客座教授——这源于他有一手绝活。
 
  趁着天气晴好,谭智祥将一把麻纱抱出来,一头卷在羊角架上架高,一头拴着稻草压上重物,两头力量将中间25米长的麻纱悬空拉直。他扎着马步,蹲在近前,拿着刺蓬般的刷把蘸着米浆,平行移动着一点点扫过去。喝过米浆的纱缕就像吸饱了元气般圆润光滑,柔软透亮,在阳光下轻颤。
 
  谭智祥正在进行的,是夏布手工织造的“上浆”工序。
 
  追溯夏布文化,在浏阳有千多年历史了。这造诣,历经千载仍是原汁原味。它是由手艺人,秉持着精益求精的匠心,久久为功,将自然界里的元素,如草木、流水、轻风、阳光,甚至岁月糅合在一起,虔诚地打造出的一种手工品。
 
  “能够发现苎麻可以造衣,这是人类先民的智慧。”谭智祥笑着说。只可惜冬日里,见不着它的青翠,屋后的苎麻地一片萧索。
 
  谭智祥家大厅中木架上第一排第一件工具,是一把特制卷皮刀,用来“打麻”的。在种麻之后,5月、7月、11月都是收麻的好时节。谭智祥左手拇指上戴着麻筒,右手拿着卷刀,“呲溜”一声,麻皮就在刀和麻筒之间经过,麻皮刮离出来,留在筒内的是麻茎的纤维。
 
  这动作,真是干净、利索!刮离的纤维需要尽快摊在草皮上,泼水脱胶和漂白。阳光烘烤着纤维,使其很快萎缩变白。然后他会将这些麻纤维按照“晒一道”“晒二道”等做好标注,晾在屋内房梁上。
 
  经年从事着体力工作,谭智祥有着一双灵活的手。晒干后的麻皮需要将纤维一丝丝分开,谭智祥和妻子进行的下一道工序,就是“绩麻”。身下放着一盘水,用大拇指轻掐着纤维,手臂挥开,一根根麻丝就脱落下来,将其泡在水中,再首尾相接。纤细的麻丝,如同女子长发一般,考验着眼力、手力和耐力。古时候人们用“弄瓦之喜”来昭告生了女儿,就是盼其将来成为一名纺织好手。
 
  最让人称奇的,是织布的工序。只见谭智祥坐在织机前,手脚配合,右手投梭,穿过经线,交给左手,右手拉动经板,拍打纬线,脚踩踏板……一块手工织布就慢慢展现在面前。丝缕尽现,摩挲生温,抚之仿佛岁月也有了盼头。
 
  从苎麻到夏布,这中间经历着种麻、打麻、漂白、绩麻、绕麻、挽麻芋子、牵经纱、穿扣、上浆、梳麻、架羊角、织布、脱胶、上色等二十多道工序。与之相对应的工具,一一摆在谭智祥家的木架上,有镰刀、卷皮刀、引水管、葫芦勺、木盆、芦竹根、刷把、麻芋子、竹竿、竹扣、稻草、石磨、早稻米、羊角架、牵架、织布机、草木灰、棒槌等。
 
  追溯
 
  曾作为“贡品”,家家可闻机杼声
 
  浏阳夏布始于何时?1月21日的午后,记者来到浏阳市档案馆,现代化的书架被推开来,时光的隧道在此蔓延。
 
  《新唐书·地理志》记载,苎麻纺织自东汉以后,主要集中在淮南、江南、剑南,算到如今地形地貌,就有湖南浏阳,距今已逾千年。而嘉靖十二年(1533年)《长沙府志》明确记载了“岁造四光素三色纻丝340匹,浏阳46匹”;康熙十九年(1680年)《浏阳县志·物产篇》也标注了“凡出于工织可以庇民之体者,为布帛之品”。可见浏阳很早就有手工夏布。在解放初期线装版《湖南的土特产》一书,直接表述“过去的湖南夏布,久已驰名国内并闻名东亚诸邦的有‘浏阳夏布’。”
 
  大围山的水从高处倾泻而出,它流淌过小河张坊,流淌过古港高坪,它弯弯曲曲一点点沁湿这块热土。山岭、水涧、河滩、田坎,人们的屋前屋后,麻种突破地表,摇曳生长。有苎麻的地方,就有夏布手工业。浏阳历来四乡皆织造,东乡出帐料,西乡出细布,“家家可闻机杼声”。
 
  “16岁时,我母亲就教我织夏布。”高坪镇居民、56岁的邓小茶说,那时候大队上都在织布,由于有人专门打麻、牵经纱、上浆,妇女们的织布就简单多了,不要花纹的平纹布,一天能织一匹。70岁的刘建平回忆,上世纪八十年代,他建了厂,高峰期一年能做120万元至130万元产值,手下的工人也有一百三四十人,“那时候真是浏阳夏布最火热的时候。”
 
  追溯浏阳夏布,延续了千年风光后,在抗日战争爆发时期产量锐减,年产仅3000匹左右。解放后,政府扶持浏阳夏布生产,1952年浏阳夏布年产57800匹,1953年年产68000匹,1953年以后由于劳力和原料等问题,生产力稍有下降。1957年至1958年维持在2万至4万匹的水平。
 
  《湖南的土特产》一文详细记录了浏阳夏布分为皂生、漂白、染色、帐料、浏萝五种。浏萝即浏阳所产的上等夏布,内分三丝萝、五丝萝、七丝萝三种,丝愈多布越细密,价值愈高。夏布每匹长五丈,宽一尺五寸(均市尺),浏萝幅长五丈七尺,宽一尺五寸。据悉,用浏阳夏布做一件衣裳,用料一丈八尺,仅重三两余。浏阳人的精细手艺可见一斑。
 
  浏阳夏布不仅精细,而且洁白、柔软,经久耐穿,有“贡品”之誉。上至贵族下至平民,都对其爱不释手。《诗经·卫风》中诗句“氓之蚩蚩,抱布贸丝”,描述的是当时麻布成为流通物品拿到市场上去卖。而为了便于流通,浏阳夏布也做了详细规范。
 
  刘建平说,外贸时,浏阳的普通夏布均打成捆,每捆二十一匹,内以二十匹已漂白或者已染色的捆中间,外用一匹皂生夏布包捆以免破损。优质夏布则不打捆,每一匹用玻璃夏布纸包卷封装或用纸盒包装,并于布角扎以红丝绸,甚是美观。
 
  光辉
 
  “浏阳以麻布战天下之商务,未尝遇敌”
 
  麻织品是中国古代平民百姓的基本衣着布料,想要在天下占得一席之位,必须要有其独到之处,浏阳夏布做到了。浏阳手艺人将麻纤维经过捶打、锻造、重组,或“麻衣如雪”,或“薄如蝉翼”,或“飘飘如烟气轻动”,或“通行四方,商贾辐辏”。独步天下,一时无二。
 
  “业绩”为证:明嘉靖年间,“浏阳夏布”作为贡品选入宫廷,自此扬名。到了清末,浏阳夏布在1910年的南洋劝业会上获奖,蜚声海内。谭嗣同在《浏阳麻利志》中称“我浏阳以麻布战天下之商务,未尝遇敌”,骄傲之情溢于言表。
 
  据统计,浏阳在民国初年,从事夏布生产者不下一万人,全县有夏布织机一千五百多部。在浏城,有较大的夏布庄二十多家,年产十五万匹,运销至汉口、南京、上海等地,国外最远销到朝鲜、芬兰等国,旺市每日上市量有六百多匹。民国之后,浏阳夏布还在1929年国货展览会上获得特等奖,可谓唱响了浏阳的文化史、经济史。
 
  “当时火爆到什么程度?”谭智祥说,除了在产地设有夏布庄专事收购,还在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汉口等地设庄推销,各地鞭炮庄内亦设营销处,外地商人直接来浏收购的也很多。
 
  为什么“浏阳夏布”能拥有如此地位?其一,便是浏阳有“老麻种”。
 
  1月26日,太坪村梁长进家。他的屋前还保留着浏阳老麻种。作为浏阳夏布传承人之一,梁长进对麻的特性非常了解,苎麻喜阳好湿,是短日性植物,非常适宜在浏阳土地上生长,可长至2米多高。谭智祥也曾经参详过浏阳老麻种,它名叫“鸡骨白”。
 
  据长沙市苎麻研究所工作人员表示,“鸡骨白”是苎麻的品种,这种苎麻的纤维纤长坚韧,晒干后能够呈现素雅高洁的色泽,仿佛鸡骨头一般白净。在曾经的湖南土特产展览交流大会上,以各地收购的“苎麻”标准,“鸡骨白”无论从长度、颜色、纤维等方面,都是甲等。
 
  除了古老麻种,浏阳还有着适宜的气候、环境。
 
  苎麻由植物胶和纤维组成,为使纤维更柔软,《诗经》记录了许多古人“脱胶”的场景和方法。浏阳的河水清澈偏碱,是麻纤维脱胶漂白的利器。老一辈人笑说起那些年岁,家家户户做夏布,太阳热辣辣时,河边曝晒的布匹仿佛一层霜雪。于是有了“十里浏河,夏布皑皑”的场景。
 
  一方水土一方人,浏阳的自然环境里,饱含着许多自然的力量。
 
  晴好天气时,谭智祥前去寻找浏阳土地上最适宜做夏布的工具。虽然如今很多工具都有现代制品,但他仍然沿用着古时人们从自然界寻到的宝藏:芦竹根制成的刷把,不发霉不烂根,上百年干净如一;楠竹做成的竹扣,65厘米可制成1400多道齿,麻丝通过扣孔,不断根、不起毛。只有手艺人才更懂大自然的馈赠,哪怕夏布上多一个结,经纱上多一处凸起,都是刻板的机器加工无法攀比的艺术。
 
  冬日的风,带着清冽,衣袂鼓动。谭智祥的身影消失在户外的芦竹丛中。为了织布,他几乎每天早上五点开工,晚上十点多结束,一年365天,没得空闲。他的小舅子日前“警告”他,今年除夕家人聚餐,可别再叫大家等了!因为放不下手中的活,每年的团圆,谭智祥夫妻俩都是最后匆匆赶到。
 
  热爱、专注,这才是浏阳夏布最为成名的出处,这才是浏阳夏布最内里的精髓。青山为雪而白头,只有执着,方得始终。
 
  挑战
 
  迎难而上,“千年名产”焕发新活力
 
  1月29日,高坪镇夏布文化展示中心,梁长进的作坊。
 
  冬日蒙蒙的雾霭如同麻布上的绒。几名慢悠悠做活的老年人不无惆怅地表示:“孩子们没耐心学手艺,很多都去大公司工作了。”这是浏阳夏布的尴尬,也是所有手工行业的尴尬,后继无人……
 
  谭智祥、梁长进,是浏阳夏布唯有的两家世家传承人。继承了祖上的技艺,亦沿袭了制作麻布的初衷。但放眼望去,曾经和“浏阳夏布”并驾的重庆、江西夏布,如今已经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,浏阳夏布却还是市级非遗,这多少让人有些寂寥。
 
  实际上,浏阳有心人士曾沿着夏布传承的踪迹追寻,发现重庆也只是产业规模庞大,真正的手工传承同样面临着后继无人的问题。手工夏布既没有广告促销,也缺乏规模效应,但他们的手艺和情怀,已然是工业时代的最大优势。
 
  “值得庆幸的是,我们浏阳虽只有两户传承人,却又是手艺最为精湛的佼佼者。”高坪镇党委副书记、镇长张震表示,谭智祥和梁长进两位师傅可以利用手工做出机械的花样,这是许多“国字招牌”都自愧不如、叹为观止的技能。
 
  “我父亲跟我说,任何行业都有它的起伏,我相信这不是浏阳夏布的句号。”梁长进的女儿梁定华在2015年成立了“国夏源文化创意有限公司”,并且在长沙雨花区非遗馆有一处“浏阳夏布”门面,传承和推广父辈的手艺,用夏布做成手工包、扇子、茶席等文化产品,销量可观。
 
  为了帮助浏阳夏布的传承和延续,浏阳市文化产业园也做了大量工作和推广。旗下文创品牌“心之夏”2014年就以年轻活力的朝气,开创了浏阳夏布的末端窗口。“心之夏”品牌总经理鲁松元表示,一块普通的夏布也许还停留在手工织布的价格上,但将其打造成文创产品,比如包、伞,或用夏布作画、写诗等,价格将不可同日而语。“这是浏阳夏布的未来出路亦未可知。”
 
  “传统文化如何更好地发展,这是摆在我们浏阳人面前的挑战,也是摆在时代面前的课题。”张震说,浏阳夏布有“千年名产”之称,如今中央倡导文化自信,社会主义事业总体布局更新,这是浏阳人的机遇,且它的历史底蕴还在,产业的基础还在,市场需求的潜力巨大,只要稍加培育、扶持和引导,假以时日,必将迎来振兴,继续辉煌!(感谢周建成、伍婷婷、汤裕新对本文采访提供的帮助。)

编辑:戴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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